谢子恒忍无可忍，扭头看着一地的狼藉，心中仅有的一点情分也被这一声“滚”骂得荡然无存。
他瞪着怒目圆睁的谢敬，父子两个相隔不过就是一张桌子的距离，可是他们之间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一般。
明明是血脉相连的父子，却只是因为不爱，所以近在咫尺也成了远在天涯。
他们没有办法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句话，道一个别，因为他清楚，他们之间的千山万水，所阻隔的，是这二十年来的情感缺失。
他曾经渴望得到过父爱，哪怕是时到今日，他也希望能得到他的肯定和祝福。
可是现在他明白了，他谢敬从未期待过他的出生，他成功与否，又怎入得了他的眼？
所以，他释然了，既然注定了不他的存在于他而言是多余，那不稀罕他的所谓认可了，这些年来，他的所有成功与失败一样没有他谢敬的参与，他不一样过得好好的。
甚至他死了，他儿子死了，他的女人死了，他都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他为什么非要这么想不开，非要执着于让一个不如自己的人肯定自己？
他扭头，一言不发，拉着乔云儿转身就走，从此他从心里将这些纠缠困扰他多年的羁绊，一一从他心里挖出去。
既然它已经成了一块烂肉，就要有割肉疗伤的勇气。
腐肉不出，又如何长出新肉来。
“不，不要，大哥，你不要走，不要走，你救救我，救救我好不好。”
谢子慎见谢子恒走的决绝，反应过来的他迅速跟了上来抓住了他的衣摆，像是一摊烂泥一样跪在地上求他，不让他走。
谢子恒回头，没有再看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原本以为自己会得意，会痛快。
想想当初，整个伯爵府内，上到谢敬，下到丫头婆子，谁人不是故意捧他谢子慎，却是将他谢子恒贬得一文不值。
可是如今，看他抓着他犹如救命稻草一般，他却只是平静的将自己的衣摆扯了回去。
“阿慎，我会为你准备上好的棺木，好生给你安葬，不至于让你抛尸荒野的。”
谢子恒言罢，拉着乔云儿便是头也不回的便大步离去。
尽管身后的哭喊声，求救声如何的撕心裂肺，他却始终没有再回头看一眼，哪怕是脚步，也不曾放慢了半分。
如今他谢子恒有妻有儿，有自己的家，一样可以过得幸福。
人这一辈子，只要自己愿意，旁人给不了的，自己总会能给自己争取来。
就算谢敬曾经不愿意给自己一个家，他还不是在自己羽翼丰满之时给了自己一个完整的家。
原本，湖州党羽和谢家的案子已经了结了，铁证如山，板上钉钉的事。
而那些罪犯，是该在秋后才要被问斩的。
但是此案牵涉多，圣上便是直接下旨三月三将一众犯人尽数处斩。
谢子恒如今身为湖州总督，便是主持了此次问斩。
在当众宣读了谢玄的认罪书后，他将刻着大大的斩字的刑令一丢，那举刀的刽子手手起刀落，曾经盛极一时的湖州谢家自此便消失。
那些曾经依靠着谢家滋生而出的毒瘤也一并被清理得干干净净，从此湖州府也能迎来短暂的海晏河清。
当然只能是短暂的，这个世道之上，总有得权而贪的人，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两袖清风。
而谢子恒，最后终究也没有因为觉得是谢敬对不起谢玄，而把私自豢养私兵谋反的罪名按到了谢敬的身上。
上一辈的恩怨，与他何干？
他总不能为了那莫名其妙的同情便把那样大的一个罪名张冠李戴，最后连累得自己今后的路寸步难行，也害得自己下一辈的路越来越窄。
四月份的时候，沈氏带着墨儿自岭南回了湖州府。
一去近一年，如今再回来，她的大孙子安儿都有半岁多了，几人再见，竟是如同隔了许多年一般。
沈氏回来后，没有第一时间看自己的孙子，也没有去关心谢子恒，只是看着乔云儿拉着她的手眼泪似不要钱似的往外流。
“你这个孩子，怎的这么不听话。”
想了好些要批评她的话，但是想到谢子恒给她写去的信，她又不忍再责怪她什么。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小小年纪，竟是一包迷药将自己迷晕了就送出了湖州府去，待她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彻底出了湖州地界。
那时候，她是真的对这个儿媳妇又恼又怒，有什么事不可以好好商量，怎么就非得要用这样的手段了？
她当时原本是想着要转回湖州来的，但是田氏和墨儿再三规劝她才不得不继续往岭南出发。
“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我保证，再没有下一次了。”
乔云儿笑看着她，很是乖巧的认了错，拿起手中的帕子便是将她脸上的泪水尽数给擦了去。
当然了，这次和沈氏一起来的，还有岭南大儒参秀程。
原本沈氏一个和离过的女人，是不愿意上门去寻他的，但是当时乔云提过想要墨儿去拜见，她到了岭南之后，思考再三还是带着墨儿去见了他。
这一年以来，参秀程时常上门去指点墨儿读书，却没有要收他为徒的意思。
墨儿也明白，是自己天赋不够，入不了大儒的眼，便是从来也没有提过那样的要求。
能得他指点，已然让他受益终生，他又不是什么贪心的人，自然知道知足常乐的。
当然了，参秀程时常上门，只要有机会，他便是在沈氏面前各种表明心意。
起初沈氏置之不理，甚至避而不见，但是时日长了，她总不能一直避开。
终究还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沈氏到底还是放下了世俗的成见，愿意给双方一个机会，也算是成全年轻时的自己，点头同意了参秀程的提议。
于是，两人临出发到湖州之前，便是在沈家人的见证之下完成了婚礼。
对于这事，谢子恒倒是乐见其成的。
自己母亲这些年来被困在后宅的一方天地，如今得了自由，自当是要怎么自在怎么活的。
只是当天饭后，谢子恒和参秀程到了书房中细谈，参秀程便是对着谢子恒说道：
“子斩父，于大了说大义灭亲，于小了说大孽不道。
尽管你所做的这一切皆有法理可寻，于伦理之上，只怕将来你在朝中难走。”
就算上位者心无芥蒂，但是同僚之间必定会心有芥蒂。
他谢子恒杀兄杀父，谁又敢真的与他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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