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那座山庄上,她分明才是烧得最烈的那团火。
此刻的马背让刘岐感到尤其颠簸,使人的神思都随之震晃起来。
他忽然留意到,她脑袋上扎着一根同样震晃着的银针,倒不知是被施加了何等酷刑,动作先于理智,他伸手将那根针拔下。
少微抬手去摸脑袋,旋即回头质问他:“你拔我的针作甚,那是拿来调理内息用的。”
刘岐愕然“啊?”了一声,忽然感到一种做错事的慌乱,动作再次先于理智,他伸手就要将那还没来得及丢开的针再扎回去。
少微见状忙捂头再质问:“你扎得准吗?还给我!”
刘岐赶忙递还与她,匆匆间将针尖朝向自己,一面看向前方,躲避她的瞪视。
少微捏过,却又丢开:“算了,脏了。”
说罢复又趴回去。
刘岐赧然道:“抱歉。”
同一刻少微说:“多谢。”
前者为一根针而抱歉,后者意识到只是一根针而已,而自己还未顾得上与他道谢。
刘岐松口气,恢复如常:“功过相抵,不必再谢了。”
“哪里是这样抵的,我又不是不讲道理。”少微喝罢水稍恢复了些,此刻才有力气问:“怎么这样巧合,你今晚刚好抵京?”
“不算是巧合。”刘岐说:“我是特意赶回,不想错过上巳节大祭。”
少微:“你也喜欢参与傩祭?”
“从小就不喜欢。”刘岐答得毫不委婉。
他道:“我来时猜测你会在祭祀的巫者之中,而或许有人不想让你出现。”
少微不由问:“你如何猜到的?”
刘岐:“因为我知道,你定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而你的仇敌也皆非寻常人。”
这话中似带些示好的吹捧,但少微觉得自己名符其实,她依旧趴伏着,说出的话却笔直:“你说的对,但我现下不怕他们了。”
马蹄踏过一条窄溪,溪水四溅如流星碎裂。
现下不怕了,便是承认曾怕过。
刘岐怔了一下。
她应是个很难感到害怕的人。
刘岐是和赵且安一路从盗洞口找过去的,因此可以推测出她经历过什么。她能从墓穴中独自逃出来,实为不可想象,而此刻被她承认的害怕,再次加深了这份不可想象。
当旁人想象不到她经历了怎样的恐惧时,她已然踏出来并碾碎它了,故而才能坦率承认自己怕过。
被碾碎的东西配不上胜利者的反复赘述,少微转而问:“那你又怎会到得这么快?我听说你本该……”
“我走的是西面的路。”不必她费力说完,刘岐便一并解释给她听:“东边水路太多太杂,西面几条水路皆可横渡,便省下许多时间。今日清晨,我抵达长安西侧,未曾入城,即绕行往东,向长陵赶来,途中从窦拾一他们口中听到你失踪的消息,便和赵侠客一同寻至这处山庄。”
他暂时略去了中间的过程,此刻道:“还是来迟了,该再早上一两日的。”
“不对。”少微的声息依旧不匀,但其中的固执无法在颠簸马蹄下破碎,她说:“你来的不迟,不能更早了。”
她向来霸道,连那些可以铸造她的苦难也要独自占有。
她从墓穴中出来时,带出了一把铁剑,在盗洞外丢掉了。但她还带出了另一把剑,那把无形的剑一旦得到便不会丢掉。
刘岐看着那慢慢坐直的背影,夜风扬起她散乱的乌发,其中一缕飘飘掠过他鼻尖,如风轻柔,也如剑锐利。
少年垂眸,看一眼那忽近忽远、很有自己主见的黑发,微微笑着说:“我不对,你是对的,我知道了。”
这是又一次冲击,和在武陵郡太清亭中那次一样,而今他已经能够轻车熟路地接受她的不同,但那冲击之感只是变得隐晦,并不曾减轻。
少微只看向前方,再次催促他:“再快些。”
刘岐没说话,马匹行进的速度已代替他应答。
少微说:“你今晚送我一程,我也要送你一样东西……”
她道:“到那时,你要好好看着。”
“好。”刘岐喝了声“驾”,一骑二人共同奔入在火光映照下澎湃汹涌的夜色中。
今夜无星无月,仅有吹不尽的东风。
身后火光已经远离,前方之火隐隐在望。
依山露天的祭台上方摆满了燃着篝火的铜火盆,周围亦见火把高立。
火光熊熊燃烧,发出噼啪声响,那些迸溅的火星好似悉数落在郁司巫心头上。
她肃立在祭台后方的阴影里,身后是准备就绪的巫者,队伍足有六十余人,却偏偏少了最重要的那个。
戴着面具的巫者们似已化身鬼神,但面具之下无不紧张忐忑。
外人或许还不知具体,但这些巫者都很清楚,花狸失踪了,都说是被邪祟卷走。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不但花狸失踪了,另外还有两个巫女死了。
郁司巫苍白的脸上已有几分麻木。
昨夜看守阿舟的两名男巫莫名昏睡,阿舟不见了。今日晨早发现了尸身,在长陵外的一座林子里“自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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