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称赞,仆从更是错愕了。
须知家主从前与长平侯凌轲以及凌皇后多有不和,家主与凌皇后政见相左,又不喜凌轲过于势大、姐弟二人互为依仗。
但大乾开国皇后,也就是当今圣上的母亲、已故去的屈太后,与先皇可谓二圣共治——有这位开国之母打下根基风气,母系遗风亦尚有留存,大乾皇后向来都有自己的卫队,皇后之玺亦可以调兵。
因此家主虽不满凌皇后与长平侯,但吵了许多年,也没能阻止凌皇后在世时推行政令,长平侯继续领兵。
直到废太子之祸突然降临……
总之家主与凌氏不睦人尽皆知,此番这位汤长史硬着头皮相请,家主出门前还在冷哼着说,倒要去看看凌皇后留下的这个小儿子究竟长成了一个怎样的酒囊废物。
大有来看昔日仇敌笑话热闹的意思。
但岂知这一转脸,却笑着夸赞上了,仿佛那一箭恰射落在了家主的心坎儿上。
这位名唤来食的家仆自幼跟随庄元直,也有几分见识,此际车中无旁人,他便小声问:“六皇子当众射杀绣衣卫副使,家主不认为此举太过冲动意气吗?”
“若此举发生在剥衣之前,固然冲动意气且盲目愚蠢。”庄元直:“可剥衣自证之后方才动手,却是能屈能伸而又不乏胆魄。”
“这一箭只该射穿那黄节的喉咙,但凡不能一箭毙命,皆是稚子撒泼而已,只会招来更多轻视与麻烦。”庄元直意味深长地道:“此举即便确有几分意气用事之嫌,却也不是坏事,他正该有些意气怨气,太能忍气吞声可不好。”
“我观此子,倒有今上少时之风……”庄元直话到此处,声音慢下来。
他不禁想到如今宫里的那位储君刘承。
他曾在未央宫中旁观过陛下考问太子承,且不说学问见识如何,这位太子答话时总是支吾不安,目光踌躇,生怕哪一句有失妥当或惹来陛下不悦。
他分明看到陛下眉眼间现出一缕无可奈何的郁色,挥手示意那个不安的孩子退去。
这个不安的太子足够让陛下安心,但过于安心之余,陛下郁郁不语时,是否也会想到曾经那个温仁而坚定的孩子?
这是无人敢去探问的问题。
但在庄元直看来,当年太子刘固惨死,实则是一场在他人推波助澜之下的“误杀”,陛下在一开始并没有想过要动他的太子,起初只是想削弱凌家……但无数的人和事纠缠作用着,便叫那偶然的误杀变成了必然。
庄元直陷入了回忆思索中,直到家仆又问:“家主既这般肯定六皇子,为何又要负气离开?”
“他自背身关门,待本官看也未看理也不理,还不许本官离开?”庄元直哼了一声,但神态显然并没有在置气。
接着便道:“世人皆知我昔日与凌家不睦,今日我出现在此地,也算帮他说了几句话,此时他若趁机示好拉拢于我,传扬出去,有弊无利。”
“家主的意思是……这位六皇子是在刻意避嫌了?”来食回忆了一下那位六殿下彼时的神态模样,不禁小声嘟囔:“奴倒是未曾看出分毫,当真不是家主多想了么。”
“待叫你这钝货看出,岂非全天下人皆一目了然了?”庄元直立时道:“若是不信,可敢与我一赌?”
来食看着赌瘾很大的家主:“家主要如何赌?”
“若我猜得没错,不出三日他必使人暗中传信本官,若我猜错想多……”庄元直提议:“两只酱猪肘,一筐荔枝奴,此为赌注,你敢应下不敢?”
来食登时面露苦色:“家主怎就盯着奴这点私房钱?”
世人皆道家主乃大乾第一骂神,却不知家主私下分明是大乾第一馋鬼。
初被贬谪时,家主且还日日愁云惨淡,然而来了南地,途经一片荔枝林,家主恍恍惚惚步入林中,一时目眩神迷,连呼仙境仙境,只差翩然舞蹈。
那些运往京中之后贵到叫人不敢染指的各类鲜果在南地十分实惠,家主补偿性进食,狂吃了两个月的荔枝。
荔枝终于不堪重负被吃得退了场过了季,近来家主又盯上了荔枝奴。
所谓荔枝奴即是龙眼,京中避讳龙之一字,又因龙眼紧跟着荔枝后面成熟,口感形状亦有相似处,便称之为荔枝奴。
除了果子,家主对南地各类美食也颇为热衷,让一路打点之下本就不丰满的钱袋很快变得消瘦干瘪,于是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来!
听家仆埋怨,庄元直直呼小奴没良心:“近来你跟着本官四下觅食,可曾比本官少吃一口了?”
这话来食倒没法反驳,非但是近来,自他跟着家主起,家主便不曾苛待过他,想当年他还是个小乞丐,家主见他可怜,将手中炉饼递与他,道:【来食,来食!】
自此后他便有了名字,有了食物,有了月钱。
来食被迫应下这赌约,小声道:“那奴且要盼着六皇子莫要理会家主……”
庄元直抬手就敲他脑袋训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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