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畿防疫大营的空气,依旧沉甸甸地压着死亡与药石混合的气息,但与前些日子的绝望窒息相比,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松动。那是无数火葬堆日夜不熄焚烧尸骸后,残留的草木灰与消毒石灰混合的味道,冰冷、肃杀,却也宣告着某种顽强的清理正在进行。隔离区的呻吟和咳嗽声并未绝迹,但那种高烧呓语、濒死挣扎的尖锐绝望,似乎被一种更深沉、更疲惫的寂静稀释了些许。这是“民命为薪”的烈焰灼烧后,留下的遍地余烬,以及……在灰烬深处顽强探头的、几乎看不见的绿意。
艾德里安踏着被药汁和泥泞浸透的地面,走向位于大营中心、被严密守护的“青囊院”。他右眼上覆盖的纱布已经换过,但渗出的淡黄色组织液和隐隐的血丝,无声诉说着那场与鼠王搏斗留下的创伤远未愈合。剧烈的灼痛如同细密的针,时刻刺穿着他的神经,每一次眨眼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他的金发黯淡无光,左眼布满猩红的血丝,眼下的乌青浓得像是泼墨,整个人瘦削得几乎脱形,曾经合体的医袍如今空空荡荡地挂在身上,沾满了各种难以名状的污渍。支撑他没有倒下的,除了体内一股近乎枯竭的意志力,便只剩下怀中那个冰冷的铜制容器——里面装着刚刚从核心工坊提取出来的、第一批足量提纯的黄花蒿萃取液。
这淡绿色、散发着独特苦涩气味的液体,是墨衡用失明前的最后灵感和双手的触觉,结合他带来的西方蒸馏理念,设计出的那套复杂萃取设备的心血结晶。是李岩以生命点燃“民命为薪”的火炬后,照亮的第一条切实可行的生路。更是无数医官、学徒,在守旧派“戮尸悖伦”的唾骂声中,顶着巨大压力解剖研究、记录数据换来的希望。
推开青囊院沉重的木门,浓烈到几乎实质化的药气混合着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临时改造的大厅内,一排排简易病床上躺满了病患,大多是孩童。他们小小的身体在被褥下显得异常脆弱,蜡黄的小脸上是高烧留下的潮红或死灰,微弱的呼吸如同风中残烛。几个同样疲惫不堪的医官穿梭其间,用沾湿的布巾擦拭着孩子滚烫的额头,或是强行撬开紧闭的牙关,灌入苦涩的汤药,动作机械而麻木。
艾德里安的到来引起了一阵微小的骚动。医官们抬起头,目光落在他怀中的铜罐上,疲惫的眼中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如同在无尽黑夜中看到了星辰。
“艾先生!提纯液…成了?” 一个嘴唇干裂、声音沙哑的中年医官快步迎上,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希冀和小心翼翼的求证。他是青囊院的临时主事,孙太医。
艾德里安点了点头,动作牵扯到右眼的伤,让他倒吸一口冷气,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将铜罐小心翼翼地放在旁边一张还算干净的条案上,打开盖子,那淡绿色的液体在昏暗的光线下,竟仿佛有微弱的莹光流动。“第一批…三十份…标准剂量。” 他的拉丁语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掩饰的疲惫,但每个字都清晰而沉重。三十份,对于眼前这挤满大厅、乃至外面营区里成百上千的病童来说,杯水车薪。但这已经是工坊在墨衡留下的图纸指引下,学徒们不眠不休、克服了设备损坏(墨衡失明前最后修复的成果)、材料短缺等重重困难后,能达到的极限产量。
孙太医看着那罐液体,又看看满屋奄奄一息的孩子,脸上的希冀瞬间被巨大的痛苦和抉择的艰难所取代。三十份…给谁?
艾德里安没有等孙太医做出那个残酷的决定。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右眼的剧痛和全身骨骼都在叫嚣的疲惫,走到离门口最近的一张病床前。床上躺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女孩,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泡,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的母亲,一个同样瘦骨嶙峋、满面泪痕的妇人,正用一块破布沾着清水,徒劳地试图润湿女儿的嘴唇。看到艾德里安走近,妇人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祈求光芒,猛地跪下,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神医!救救我的妞妞!求求您!她爹…她爹已经没了…她是我唯一的念想了啊!” 妇人从怀里哆哆嗦嗦摸出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磨得光滑的劣质玉佩,颤抖着想要塞给艾德里安,“这个…这个给您…只求您…”
艾德里安没有看那玉佩,他俯下身,用仅存的左眼仔细查看女孩的状况。瞳孔对光反应微弱,呼吸浅快,皮肤滚烫而干燥——这是鼠疫晚期的典型危象。他直起身,对旁边一个端着水盆的学徒用清晰的汉语说道:“取一份提纯液,温水稀释,立刻给她灌服。”
学徒愣了一下,下意识看向孙太医。孙太医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但看着艾德里安那只包裹着纱布、却依旧透着不容置疑决断的右眼位置,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淡绿色的药液被小心地注入温水,又由学徒极其缓慢、细致地喂入女孩口中。大厅里异常安静,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小小的病床上,聚焦在那淡绿色的液体流入女孩干裂的嘴唇。时间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妇人压抑的、带着绝望希望的抽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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